作为客人，我不该指责寂不通礼仪，但从座位的安排来看她确实需要补习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爷爷生前痴迷西洋文化，所以大厅的餐桌也是长方形，而非国内家庭里常用的八仙桌。要我说八仙桌也没什么不好，围聚在一起也没有了什么主次之分，还能避免像现在这样尴尬的情况发生。
坐在我的对面的寂毫无疑问是处于主人席的方位，而坐在右手边的静则通常被称为主宾席。严格来说这样也不是不行，但我现在坐在副主人席的位置这点就值得商榷了。也许她有所成长，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
言归正传，我现在的目的是推理出他们二人逗留在山顶的理由，无关紧要的事还是少去思考为妙。
开始的台词得镇得住听众才行，我清了清嗓子。
“存在于此世之中的悲剧，无不是由于因缘际会。换而言之，一切都是因为巧合而诞生的悲剧也不为过。”
“能被称得上是悲剧的，只有你自己吧，轮椅少年。”
静的这句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无不带着哀怜的目光看向被包裹成王室木乃伊的我。
不管了，被这么嘲笑还能忍耐下去的人根本不存在于世上。我自暴自弃的说出答案。
“所以犯人就是那头居住在山里的黑熊，这一点不会有错的。”
“欸？我可没听说过有这种东西。”
有一瞬间，静的脸上的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仿佛对我的说法表示怀疑。
“那可是熊啊，在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名单里都有一席之位的生物，一时兴起去犯罪也不奇怪吧。”
“熊根本不会犯罪的好吧。”
对于根本无法相信熊会犯罪的人而言，就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反驳她的观点，也会被动物是不会犯罪的无聊说法给搪塞回去，名侦探的孤独莫过于此。
不理会她的质疑，我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猜想是这样的，寂和五郎在饭点后决定后去后山散步。”
“贝利尔老师，我有疑问！只是散步的话会一直爬到山顶吗？”
静找茬似的高高举起左手，不过关于这点的解释我早就编好了。
我是说，想好了。
“巧合与悲剧正是这么一回事，谁都不会想到在自己熟悉的后山上居然还住着一头饥饿的黑熊。山顶碰巧也有可供游人休息的建筑在，向那里进发也是理所当然。由于在山顶逗留的时间太久，我们误以为五郎先生想伤害寂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亏是我的亲友，佩服。”
“你们两个差不多给我收敛一点！我承认山上的事件不在计划之中，不过熊是犯人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吧！”
被骂了，寂不成体统地拍打着桌子发出‘哐哐’的响声，反观静的表现倒是出奇的镇定。
“熊确实很可怕呢。”
“就是啊~”
我故意拖长尾音附和着静的说法，回去后一起成立个相声组合好了，说不定会爆冷门吧。
“先别忙着生气，没能事先说明是我的过错。”
先前始终不发一言的五郎先生终于开了金口。
“不过是家里人的即兴游戏，我不想看到你们为此吵架。”
“已经够了，贝利尔执意捣乱的话也没必要继续下去，回去休息吧。”
寂不留情面的下达了逐客令，在她看来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无疑是我，不过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而去改变自己的做派。
至少在我看来，当时在山顶上的真相她还是不知道为妙。
我向一旁不知所措的静招了招手，在学成用单手驱动轮椅前我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仰仗她的帮助。
“老夫不认为那天的决定是个错误，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在说什么啊，五郎先生。话题已经结束了。”
“话是憋在心里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何况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所以我必须要说。”
老人挺直了腰杆走到寂的身旁，岁月不可避免的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身为管家的自尊却没有被消磨一分一毫，像是在宣布什么重要的指示，他对近在咫尺的寂大声喊道。
“您没有作为这座岛屿主人的资格，其实那天在山上——”
“其实那天在山上，你想着该如何把我不留痕迹的处分掉。光是这么思考就让你感到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这种想法所煎熬，以至于连一句劝我赶快离开都说不出口。”
“这种事情——”
“这点小事怎么可能会弄不清楚，可别小瞧我啊。”
寂平静地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环视着沉默的众人。
“五郎先生，适可而止吧。”
“不过最重要的理由还是没能说出来，推理之夜的故事还将继续下去。”
还在我为此而惊讶的时候，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戏。
“不再等等吗，贝利尔？看样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如果不是这双腿无法支持我继续活动，真想跑回房间蒙上被子呼呼大睡。有种被彻底击垮的错觉，我所怨恨的真相现在必须由我自己亲口问出。
“你还真是坏心眼啊，姐姐。”
寂看着坐在右手边一脸坏笑的静，重新端起了手中的茶杯。
“实际上，我对此也很好奇。毕竟发生了在预料之外的事故，作为余兴听听也无妨。”
“我所担心的，是时间。”
七旬老人叹出一口气来缓缓道出真相。
“我并不怀疑老爷看人的眼光，你有才华，也有能力去做到过去的我们所做不到的事，就这两点而言你当之无愧。但如果我离开了人世，你又该依靠谁生活下去呢？”
“我说啊，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沉重了。”
寿命一直是我所避讳的话题，人固然会有迎来死亡的一天，如果一直选择视而不见那或许就不会感到悲伤，尽管五郎先生远比我想的要淡然的多。
“虽然那位白发少女什么都没我说，但我知道自己的人生也快要行至终点，如果连我也死了，这座岛屿将会是什么模样？”
“我能理解您很重要，但其实也没那么不可或缺，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我们与在工厂中运行的机械并无差异，爷爷去世了会有寂来顶替，能代替五郎先生的人也一定存在于世上。”
“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有。”
我尽可能诚实的去回答这个问题，换来的只是一番嗤笑。
“现在的晚餐，不就是我逝去后的真实写照吗？在这荒岛上，仅凭寂小姐一人又能做到什么呢？空有制作剧本的才华和设想诡计的头脑，却连一顿像样的晚餐都制作不出，这样的人真的能够胜任岛主一职吗。”
“蛋糕还是挺好吃的，爷爷不也不会做饭吗。”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就算是信口开河我也知道这种辩解过于无力。
“所以我就想，与其让没有生活能力的她在我死后孤独渡过一生，还不如趁早了结她的生命来的痛快。”
“跳跃幅度太大了！老爷子你是这么可怕的人吗。”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五郎先生飞快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有种初入舞台剧表演的新人背完台本后的如释重负感。
“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静眼神游移着看向坐在首席的寂，坐在主人席上的她握住杯子的手的抖得厉害。
“我觉得，恰到好处。”
寂颤抖着说出最后一个字来，用手帕擦拭着溅出来的茶渍。演变成这样大概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吧，我除外。
“解决方法的话，我倒是有一个。”
先前负责插科打诨的静还是站了出来，一改轻浮的语气向五郎先生发问。
“只要是能胜任五郎先生工作的人就可以吧。”
“嗯，就是这样。”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五郎先生拼命地点头。
“能够陪伴在我妹妹身边，还能帮忙处理家务的人，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话音未落，大厅里再次充斥着欢乐的气息。
“贝利尔少爷的话，我没有意见。”
“赞成。”
“停一停，你们是不是没考虑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想法，我可没有透露出一丝想要留在这里的意愿。”
然而我的抗议却被淹没在了欢声笑语之中，一直等待他们都笑到咳嗽不止，静才有空关心我的意愿。
“怎么了，不愿意吗？”
“我不会做饭。”
“五郎先生可以教你。”
“家务也不会做哦。”
“熟能生巧嘛。”
“为什么不由你来负责？”
“因为我成为不了你。”
她推动着我轮椅往卧室的方向走，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还在餐厅里大笑不止的寂，连眼泪都溢出来了，真是夸张。
“这就是你用谎言换来的幸福吗？幸福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楼梯，楼梯！你不会就想这么把我推上楼吧。”
“这里可没有那种会爬楼的高级货，忍着点吧。”
她粗暴地将轮椅连着人一起向上抬，旁边明明有供残疾人用的过道却非要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实在想不通，拜她所赐，全身的骨头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隐隐作痛。
“你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很有意思吗？”
“范达因二十守则第三条，如果这次的故事是违背范达因守则而设计的，那寂的真意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咚，轮椅与楼梯的碰撞更激烈了些，这下连大脑都在嗡嗡作响了。
“先说好，我可是故意的。”
“演的这么烂，难道还不允许我看点笑话吗。”
“糟蹋了少女恋心的人渣可没有反驳的资格，你的回答是什么？”
“明天送我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这是她为了你而写的故事，就算表现的方式如此笨拙，你也该有所回应才对。”
“所以才要离开，一旦陷进去不就没法出来了吗？”
轮椅停在了房间门口，客厅中的笑声已经听不见了。谎言也好，真实也罢，无论选择哪一方都只是徒留悲伤。
静帮我推开了房门，用平日里闲聊的语气问我。
“贝利尔，你现在幸福吗？”
“会有被人爱着而不感到幸福的蠢货吗？”
“那你的脸上又怎么会挂着泪痕。”
“伤口开裂可是很痛的啊，而且——”
我斟酌了一下想说出口的话语，最后决定憋在心里为妙。
真相和谎言都不重要，唯有幸福是我无法触及之物，这就是我在不久前领悟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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